(民国二十)
我没有什么美好的行为事迹,自从光绪七年(1881)离开家乡,至今已经五十年了,依然还是原来的我。业障未消,道业未成,无面目回到家乡。
虽然以前承蒙陈柏生、刘雪亚二位督帅,写信劝我回陕西,但是我自己实在非常惭愧,不肯答应。以致于先祖的坟墓,以及父母的坟墓,都没能前去礼拜。不孝之罪,简直无法忏悔,每次一想到这,就汗水流的满背都是。
居士秉着慈悲救济的善心,施行平等的法行,不以我的家为屈辱,而前去察看,可说是爱屋及乌地以诚相待啊!又再前往察看我家的祖坟,就是所谓的“孝敬自己家里的长辈,从而推广到孝敬别人家里的长辈”啊!我看到这里,不禁流泪悲惨凄凉了很久。
然而我的为人,绝对不愿意留下虚名来玷污他人的耳目。只期望临终时仗佛力往生,那么我的愿望就满足了啊!至于我的经历,有什么值得写成文稿的,著述也没有。
《文钞》,自从徐蔚如排印之后,就随顺人情,加以流布。自从民国十五年(1926),中华书局《增广文钞》版排好,此后所有随便应酬的文稿,一概不存底稿。
我家乡的同辈,已经死完了。赵士英是后辈,听到一些传闻,而“一片明月照九州”的偈颂,也不是我写的。我的为人,不骄傲、不谄曲,看一切有势力、没势力的人,也没有二样。
居士既然抄下了赵士英的记文,现今仍然寄回,也不修改,因为不愿意留下这些丑迹在世上。如果我立即将这张纸撕毁,想到恐怕居士会认为我不近人情。
现今的人,每每去求一些名人,为自己的父母,以及为自己写一些传记,以期望留下身后的名声,我很以此为耻。不但我自己不求他人写什么传记,即使是我的父母,也不会自己去写,何况求他人写呢?
纵然能够名满天下,还能以这个名声了生死吗?所以,我的好名之心,淡薄到极点。每每见到求他人撰写传记文章的人,心中就会悲痛叹息。因此常常说:世间人大多都是喜好虚名而厌恶真实。我哪里是厌恶虚名呢?只是因为没有真实修持的虚名,实在是很大的耻辱,所以不愿意有这样的空名啊!
●(第二封信)凡事都应当按照自己的职责本分,来计划考虑。明明知道不可为,而又常常想要去做,难道不是无事生事,徒然扰乱心神,有什么好处呢?
你所问的事,你已经知道是不能做到的,何必又来问我,我哪能逾越道理来教导你呢?何况如今学佛,很是便利,不像过去,不出家,就很难闻法修行。
现今邮政通畅,到处都有经书,都可以请到读诵;天下的善知识,都可以向他请教,何必一定要出家,才能修行呢?必须知道今天出家,反而不如在家居士有利益。因为法弱魔强,恶徒邪党,常常怀着欺陵僧人,夺取寺产的心。
如果住在山林寂静的地方,那么小人竟然为了夺取数升米、几件衣服、几圆钱,而打人杀人,这样的危险并非古昔才有。即使在城市中,也难免没有人事的来往。谁能够一件事不做,安然接受供养呢?
我是一个无能的人,在普陀山二十多年,只是随众吃饭罢了。自从民国七年(1918),徐蔚如印《文钞》以来,也是整天为他人奔忙。你认为出家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?不知道出家,如果要撑持道场,宏扬佛法,事情会更多。
即使作一个自了汉,而你自己所须的衣服饮食,总是须要经营,一日三餐,必当料理。如果不修持,还多些空闲;如果勤于修持,那么就忙得没有时间了。你想要受皈依,应当在佛前礼拜,自受皈依。
现今为你取法名为慧懋,意思是以佛法自己勉励、勉励他人,以期望敦睦人伦、竭尽己分,不违悖佛教的人乘、天乘善法,信愿念佛,实行佛教的横超法门(净土法门)。就是佛菩萨现身,也不肯离开这二种路途,另外去修别的法门。那么虽然还没能得到佛心,却真实地能够依仗佛力。
末法时代的众生,不以信愿念佛,求生西方,很难了生脱死。暂且不要因为不能周遍研读大乘经论,不能周遍通达禅宗、教下、律宗、密宗,而认为有所欠缺。倘若放弃净土法门,纵然能够周遍得到经论的奥义,周遍通达诸种法门,或许恐怕了生脱死这件事,还要在未来不知经过多少世、多少劫(才能实现)啊!说什么父母许不许你出家。
我一向不赞成人出家,何况现今的乱世,多半都是以俗势欺陵僧人呢。至于受戒,不妨也在佛前,多多忏悔,自誓受戒,如《文钞》中《与徐福贤女士书》所说。
然而无论受戒、不受戒,既然皈依三宝,必须守持这五件事(不杀生、不偷盗、不邪淫、不妄语、不饮酒),不敢有犯,才是正信的佛弟子。如果认为没有受五戒,对这五戒就不须要注意,那么尚且不足以称为一个正人君子,何况佛弟子呢?
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,一切善法全都应该修,一切恶法全都应该断,这是佛教的略戒经。现今的世运,坏到极点的原因,是因为儒者破斥三世因果、六道轮回,认为这是佛欺骗愚昧俗人的说法。所以儒者都不以三世因果、六道轮回作为训诲,以致行善无法加以劝导,作恶不能加以惩罚。
等到欧风西学一来,大家全都顺风而倒。假使大家都知道有三世因果、六道轮回的事理,那么何至于互相残杀,以致杀劫永无了期呢?唉!实在悲哀呀!
●(第三封信)你的哥哥杨立田,天姿很好,可惜他没有早点修学。然而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,没什么可以成就的,只好一心念佛,求生西方。
他的妄想很大,想要经过一年两年的修行,就得到五眼六通,又想要知道父母究竟是受苦还是受乐。这种话,虽然是一片仰慕佛道、报答亲恩的心,如果不对他说破,后来或会导致他著魔,可怕到了极点。
他既然想要报答父母恩,应当一心念佛,代父母忏悔业障,求佛加被,令他们善根增长,一心念佛,求生西方。又应当自己多方面奉劝,冥(指求佛加持)显(指自己劝)两种,用真诚心、说真诚话,才可以使父母生起信心念佛啊!
如果肯念佛,求生西方,那么临命终时,仗佛慈力,往生西方,就已经超凡入圣,了生脱死了。不如此为父母谋虑,而想要知道他们去世后的苦乐来度脱,那么不如在他们没有去世以前,就加以度脱。
老实人,只好在家做居士,随分随力地修持,如果出家,就更不能修持了。请对他详细说说。
现今为他取法名为慧勖,勖,也是勉励的意思。以敦睦人伦、竭尽己分等世间伦理道德,以及信愿念佛等法,自己勉励、勉励他人,这个功德利益,无量无边。千万不可以妄想得道、得神通。
只要一心念佛,又以净土法门劝化他人,那么虽然没得道,尚可胜过得道。因为往生所得的利益,比证得道果的利益更大。何况盲修瞎炼,多半会著魔发狂呢?请你认真为他详说。否则,或许会有危险。
●(其四)末法时代,邪魔外道,非常的多。这个姓韩的魔子,不管他的修持如何,只听他所说的“五教大同”这四个字,就可以知道他的底细了。
外道都是仗着幻术来欺骗世人,一班有眼无珠的人,见他神通广大,于是以身家性命来皈依他。如果是真正明白道理的人,应当远远避开都来不及,还会欢喜羡慕而心有所疑,想要去皈依他吗?这就是《楞严经》中,十种想阴魔的分支流类。乡间愚人以他能够见到神、见到鬼为希奇,而不知道这是他以邪术来迷惑人啊!
你对那个韩魔子,还想要向他问自己的前生,那么你已经被他吸引打动了。说你前生是黄冠道士,也是魔子的瞎说罢了。你既然由道士中来,为什么从最初就不喜欢那些修仙炼丹的事?你必须知道妖魔鬼怪,都有神通(这是妖通,不是真的神通)。
愚痴的人见到他有神通,于是认为他是菩萨,就进入到他的魔网中了。既然是真有神通,为什么随从他学习的人,发生如此的颠狂。而何况他所说的,与所立的名词,通通不是佛法中所有的。
他说他的那套是真佛法,这是一切外道公开共同的骗人根据,说这些话,就可以知道他是魔了。佛所说的法门无量,法法都真实。善知识随他自己所知道、所证得的加以提倡,只说适不适合大众的根机。如果说:我的法真,别的全都不真,这个人不用问,就知道他是魔了。
你实在是心中没有主宰,幸好那些人现出败露之相,你还心中犹疑不决。假使那些学习的人不出现败露之相,你能不拜他为师,而想要得到他的神通妙道吗?某位师父既然学习圆融,让人吃肉打佛,便是圆融。即使他让人吃他的肉,打他自己,也是魔力显发显现,何况杀了他,他也不会说出这些(吃他的肉,打他自己)话呢?
必须知道传扬佛法的人,必须依照佛的禁戒,既然不持戒,如何来教人修持。你见闻宝志公、济公都有吃肉的事。然而宝志公、济公他们并没有承担宏扬佛法的职任,他们只不过是遇境逢缘,特地为俗人指示佛法不可思议境界的义理事相。而担任法道职任的人,万万不可以学习啊!
而且宝志公、济公他们吃了死的,会吐出活的。某等吃了死的,连原样的一片一块也吐不出来,能够随便乱学,而且用来教导他人吗?住持佛法的人,如果不依照佛制,就是魔类。何况那些魔子是魔王的眷属,完全不是佛法呢。
现今这种魔子魔孙,到处都是,而没有正法眼的人,如苍蝇追逐臭味,欣喜到极点,也只好随他去了。为什么呢?他们的势力盛大,人员众多。如果照实话说,没有明祸,必有暗祸。劝人,也只可以劝那些可以劝的人罢了。他们已经丧心病狂,劝他们必致被他们反噬。
你如果看过《楞严经》中的想阴十魔(五阴魔境,唯有想阴魔,是很多后世魔子所做的事),那么对于这个魔子所现的景象,哪有动心怀疑的事呢?然而你也有魔的气分,这个气分不除去,后来你也会发生著魔的事。
一是你自以为是,你为他人专管起草书信等事,写的字,许多没有学问的人都不认得,这还是利人利物之人的心行吗?假使我不说破,那么你一生如此,不知道要误多少事。即使不误事,令他人费尽心思的猜度,自己是不是也折福呢?
冯梦华,是一位老探花,曾经做过安徽巡抚,后来专门办理赈灾事务。所写的字,平常人,认不到一半。有一年给我写信,我就说他的过失。后来给我写信,就用楷体,但问他给别人写字,还是照旧潦草。
这个人较为厚道,而他的儿子、孙子通通死完了,过继的孙子也死了。他到八十四岁才死,死的时候,重孙才三、四岁。一生要用字来显示高尚,还是多年办理赈灾事务,到头只落得一家有五六个寡妇,只有一个三、四岁的重孙,能不悲哀吗?
二是我慢贡高,你前面为你哥哥求皈依的信,最后的署名,只说“谨启”。求授皈依,是什么卑鄙不堪的事,不应该施行恭敬,而作这种反不如行人问路的礼貌呢?
行人问路,尚且要拱手请教。你代你哥哥求皈依,只写一个“谨启”,如同问路不向人拱手,只是说“请教”。那么你看待这件皈依的事,以及给你授皈依的人,是一文钱也不值了。
现今你以魔子的事情来问我,又是“谨启”。我如果不说破,你一生就堕落在我慢贡高中,还不知道这个错误,久而久之,导致著魔。你有礼貌,对我有什么好处;你没有礼貌,对我又有什么损害。
只是因为你既然认我作师父,怎能忍心不治你的病,而有亏我的职责本分呢?所以为你说出。如果认为是我求恭敬,来呵责你,那么你著魔,应当也就不久了。这封信不要让别人看,免得魔子魔孙们造口业(这是最初的回信)。
[1]冯梦华:冯熙。清末安徽巡抚。字梦华,号蒿庵。民国后寓居上海,自号蒿隐公,以遗老自居,曾创立义赈协会,承办江淮赈务。印祖的皈依弟子。文钞中多次提到,冯梦华写字潦草,即便学识渊博的印祖,花费许多功夫也只能认得八成。印祖认为凡是写字,要令他人一目了然,方才是大君子,利益他人、利益自己的心。后来冯梦华给印祖写信,就用楷书,但是写给其他人,仍是旧有的派头。